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涡河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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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26 12:08:02 |显示全部楼层
涡河往事
文/魏新永

那个时候,我憎恨涡河的原因,是它常引诱我惹母亲抄起棉柴满村追着打我。棉柴与母亲都不讲道理,所到之处,处处火辣辣痛的血印。我如袋鼠般跳着,跑着,那条四米宽的巷子被我嚎得鸡鸭乱鸣,人犬躲避。母亲跑不快,拉扯着棉柴在我后面骂。骂我是讨债鬼,孙猴子托生的。骂着骂着,她停下来,狠狠地把棉柴扔到我的方向,两手掐着腰,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。
我逃到涡河边,狂跳的心,想从腹腔内蹦到河水里降温,身后早没了母亲的影子。她也许骂咧咧的回家搬兵了,不一会儿,父亲会气势汹汹的满村找我。找就找吧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父亲的脾气是雷声大,雨点小。倘若我再嚎啕大哭几声,他会像这涡河水一样的软。村里人给父亲送给绰号是“麦秸火。”一点就着,几分钟就燃烧殆尽。
涡河水在我三米处,如一位老人静静躺在河床上。蓝蓝的水镜里,有几只白色的大鸟,忽高忽低的飞,最后落到鱼塘边的茅草深处。今儿烦呢,我无心情追它们。搁在平时,我撒脚丫子就飞奔过去,非要看清它长得什么样。有人说它是“老等,”也有人说是白鹭。自从见到它们,从来没有近近的看清它们一次。我特地问过父亲一次,父亲说,那不是“老等,”是白鹭。“老等”是长长的腿,细长的尖嘴。白鹭是“一行白鹭上青天,”的白鹭。
我捋起裤腿,被棉柴打过的血印子像条拉直的大蚯蚓,似乎像要潺潺的冒出血来。娘啊,我可是您亲儿子啊,咋下手这么狠呢。我不是就趁您不注意偷偷溜下河吗。我不就打死一条刚爬到岸边的水蛇吗。何况,河边还有几个逮鱼的呢。你狠狠骂我不省心也就罢了,还打这么狠。亲娘啊,您至于吗?对了,您怎么知道我今儿做了惹你发火的事呢。肯定有人告密。我偷偷跑出家门的时候,您在淘洗小麦。我推开做了一半的作业。下面的题,我不认识它,它也不认识我。两个相互不认识的在一起,有啥意思呢。我怕您看见,先装作去厕所,而后,趴在厕所门口观察,您只要进屋,我就如箭一般射出去,让您连影子都看不到。
到底是谁向您告的密呢?
我想着告密者,走进河边抓起一把黑泥糊腿上。黑泥可减轻疼痛,我一向都是这么做。比如,被玻璃割破了脚,抓一把黄土捏住,嘴里念念有词,“血,血,恁别冒,过年给恁买鞭炮,血,血,恁别流,过年给恁蒸大肉。”念着,念着,血果真不流了,只剩下伤口隐隐作痛。这法儿是小艺教的。小艺比我大两岁,头上的黄毛柔软稀松,伙伴们都说他能得很了,比诸葛亮还能。
对,肯定是小艺告的密。我跑到河堤上的时候,看到他与姐姐拉着驾车子上河堤。他与他姐姐的脸,都憋得如鸡冠子一样。一个使足力气在前面拉,车绳绷得如拉开的弓弦。一个在后面弓着腰推,脚尖子似乎想抠进泥土里。我没有停下来帮忙,更没有停下来观望。我只是嘴贱,喊一声,“使劲啊。”
小艺啊,你不会因我那句无心的话而报复吧。当时,我急着逃跑呢,看着你姐俩拉车的样子,我无意喊出那句话。你也许把车子拉到地方后,对姐姐撒个谎,而后,去河里看到我打死了那条蛇。我知道你怕蛇,不敢近前看,你藏在芦苇荡里偷偷的观望呢。但是,作为哥们,你不能因我没有帮你推车而向我母亲告密吧,这顿揍,我挨的太冤。
我知道小艺怕蛇的原因,他父亲死的时候,身体软绵绵的,就如我打死的那条蛇。那年的二月初二,他父亲套了牛要下河坡犁地。他母亲劝阻,说二月二,龙抬头,还是不去犁地吧。他父亲的脾气与那头牛一样的倔,无论他母亲怎么劝,他父亲非要去,说牛都套上了,什么龙抬头,就是老天爷也要人干活吧。就这,一人一牛下了河坡。牛进了地,不再走了,任凭他父亲怎么叱喝,这牛如钉子般,订在地头。他父亲急了,一鞭子下去,牛“哞”一声,还是原地不动。他父亲一连几鞭,打痛了的牛,瞪大眼睛,“呼哧,呼哧,”喘着粗气。后来,巫婶说,“这就是命,打几下,不动,就别再打了,这牛肯定看到啥了,不然会这样吗?他打恼了牛,牛能不抵他吗,命啊,阎王让你三更死,不会留你到五更。”
小艺的父亲就那样被牛抵了,一下子被甩出几丈,而后,如一个沙包落在地里。河堤上的人看到大声叱喝住牛,又去村里报了信。他母亲听说后,吓得腿发软,走不动路,被人背到河坡里。天啊,天塌了。
小艺家的天,就这样塌了。入殓的时候,我挤到前面去看。他父亲躺在绳床上,白森森的脸,没一点血色。他被人抬进白茬棺材里,软软的身体,任凭穿衣人这样那样摆布。小艺没哭,呆呆跪在角落里,一动不动。他母亲与他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泪,哭成泪人,哭得满屋子人动容。她们哭着哭着下了一场雨,送葬的人满身泥泞。那事,都觉得邪乎。巫婶说,二月二,不该破土的。
此后,逢二月二,村里人都闲着一天。


父亲找到我的时候,我腿上的黑泥都干成灰白了。他身后跟着母亲,还跟着小艺。父亲远远的就喊我,似乎他的喊声就是定身法。他肯定这样认为的。
我看他们一眼,又转过头望着水面上被鱼儿触开的波纹。一圈圈波纹如旋转的打糖人的牌子。小艺是打糖高手,回回打的糖,我俩吃得让打糖的那个老头撵我们走。他摆摆手,说遇到小艺要赔光,说再也不来这村了。自从小艺的父亲死后,他变成了闷葫芦,任凭货郎喊出花儿来,他不去围观。
父亲走到我身边,拉起我就走。我甩开他的手,又坐在青草上。母亲与小艺都不说话,围着看父亲怎么修理我。可是,父亲让他们失望了。父亲说,想待就待着吧,别忘记回家吃饭就行。他拉着母亲走了,母亲疑惑地说,“就这,走了。”父亲说,“咋,不走,还想咋。”我不用回头看,母亲是一步一回头被父亲拉走的。亲娘啊,我都怀疑不是您亲生的。
小艺坐在我身边,托着腮帮子看水面。我的眼睛里除了水面,还有那群栗色鸭子。它们无声息的游着,身后的水如犁翻开的地沟子。天蓝的让河水与我都窒息,天净的无一朵闲云经过。阳光映射在水面上,刺得眼睛迷成一条缝。
我们就这样坐着,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,我更没有求证是不是他告的密。不重要了,就是他告的密,我又能怎么呢。打也挨过了,难道我抓他打一顿吗。那简直就是笑话,何况,他还有姐姐呢。我惧怕他姐姐,她能重重的骑在我身上打。丢人啊,一个男子汉被一女生骑着打,想起来我都臊得慌。
小艺的父亲死后,他母亲疯了。全村人谁也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,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。现实是,她真的疯了。巫婶给她做几场法事,又是杀鸡,又是烧香烧纸钱,都没有把她搬过来。巫婶说,这不是邪乎病,是真的疯了。她开始先出现的疯事是哭,天天哭,夜夜哭,哭得瘆人,哭得村子里的娃娃都不敢闹妈妈。我跟着母亲去劝过几次,她的眼睛哭成了水蜜桃,成了一条线。母亲叹气,说再这样下去,眼睛非瞎了不可。就这样,哭着,哭着,她不哭了,笑,格格的笑,夜猫子般的笑。笑着,笑着,只剩下脸蛋子颤抖。从笑,又转换成说话,见人就说话,拉着人家不让走,见门开就进去。以致于户户大白天就关上门。一个月后,脱,天啊,她脱的一丝不挂,逢人就追。村里男女都像避瘟神般。那段时间,她只要脱光在村里跑,就有很多两口子打架的。我还是因嘴贱,说句咪咪大,被小艺的姐姐骑着打一顿。其实,小艺的姐姐与他母亲一样,也是咪咪大,她骑着我打的时候,胸脯子来回在我脸上摩擦,把我的心擦得痒痒的,那种滋味说不清,道不明。就如一条条虫子在心里爬。
我与小艺一直坐到满村炊烟起了,水面上的鸭子也不知道游到哪儿了。空荡荡的水面如一面镜子被天映得蓝盈盈的,里面有河边垂柳,白杨的倒影,也有河堤上行人的倒影。青青的草,疯长着,远处的芦苇,蒲草也疯长着。在这植物疯长的季节里,我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,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。我还想着剩余的作业咋办,两个互不相识者相遇,很尴尬的。我不敢问父亲,他肯定会说我上课不注意听。我也不敢问母亲,她肯定会说我大脑都被河吃了。我问小艺吧,更是白搭。他母亲疯后,就退了学。姐弟俩照顾母亲,还操持家里地里。谁帮他家呢?谁敢帮他家呢?他的伯伯希望他母亲早点死,活着净丢人。那天,他的伯伯与俩儿子狠狠地打了小艺母亲一顿,把她的脸都扇肿了。爷仨如狼似虎,谁敢管呢,何况,这是他们的家务事。好事的男人几次拉开门想去拉架,都被女人狠狠地拽着。姐弟俩哭着,跪下求情,他们的巴掌依旧无情地扇着。我母亲偷偷搬来了巫婶,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,说涡河边的男人死完了,涡河边的女人成了妖精。涡河边的人,越活越倒退。巫婶跪在地上,对着上天祈祷,他们才算悻悻放手。我不知道那么傲气的人,不怕满村的壮男人,凶女人,怎么会怕一个弱弱的老太太呢。那次后,姐弟俩把他母亲锁在屋里,不再让出门。
远处的河堤上,传来我母亲的喊声。我忽然憋不住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。小艺也笑起来。小艺说,想不到你这家伙真能憋。我站起来,揉揉坐木了的屁股,伸手把小艺也拉了起来。他也揉揉屁股。我们共同对着河伸开懒腰。
我问小艺,咱回家吗?他说你回咱就回,你疯咱就继续疯,谁怕谁呢。我跳几下,踩着软软的青草,做出练武的架势。其实,都是瞎掰,我与小艺都没有学过武,很多架势都从小人书上看到的。我们的小人书合起来有几十本,都藏在我家的柜子里。小艺辍学后,我一股脑把小人书都送给了他。他说不要,搁在家里早晚也被娘撕掉。其实,我很想小艺去上学。我把这事告诉父母后,父母面带难色,说他家的事,有他伯呢,咋管呢。母亲还不让我瞎操心,好好读自己的书。我嘟囔,娘,亲娘啊,儿子是瞎操心吗?真的是瞎操心吗?



我与小艺真的没有回家,哪怕鼻孔里吸到飘来的饭香,也没有诱惑我们有回家的念头。
母亲喊几声,听不到我的回声,也许回去了。她知道我与小艺在一起,不会有事的。在她眼里,小艺比我懂事多了。我就是个混球,贪玩的货。母亲还说,要知道我是这样的货色,就不该在猪年里生我。父亲乐,笑得打歪歪。父亲说母亲本事大,孩子出生在哪一年还能挑挑。母亲还想辩论下去,父亲做个“嘘”的手势,不要她继续说下去。我才不听这些呢,好赖就是你们的儿子,想咋嫌弃咋嫌弃。
小艺问我饿吗?我说不饿。小艺说不饿,咱俩去芦苇荡里摸鸟蛋。我说去就去,谁怕谁啊。
芦苇荡里有很多鸟蛋。第一次发现的时候,还是小艺的姐姐领着我们去的。小艺的母亲越来越瘦,瘦成了棉柴杆,两只大咪咪如两只瘪气的皮球在棉柴杆上吊着。家里缺了劳力,俩孩子能有啥营养品啊。小艺吃的馍馍都是玉米面的,里面夹几片黑压压的咸菜。我偷偷在书包里装几个鸡蛋,给小艺姐姐送去。这心思有讨好他姐姐的嫌疑,嘴巴里说给她母亲补补身子。就这,母亲说我笨的如猪,我笨吗,这点子都能想出来。他姐姐说,这不是事,不能让你偷家里,让婶子知道了,对谁都不好。
第二天,她就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芦苇荡。果真,在深处有很多窝鸟蛋。白的,灰的,栗色的。我兴奋地想狂喊,可看到小艺姐姐的脸没丝毫笑脸,我憋住了。其实,我也不知道怎么怕她,又不是老虎,我怕她什么呢。自从她骑着我打后,与她在一起,总那么不自然。小艺兴奋捡起鸟蛋,好似捡自己地里的红薯般。眼看着背心里都装满了,还有那么多没捡呢。小艺说,姐,咋办呢,没地儿装了。他姐不说话,卷起汗衫把小艺捡的鸟蛋装进去。天啊,我看到了她如白莲藕般的腹部,甚至那双大奶子也若隐若现。我急忙避开眼,胀红了脸,装模做样的捡鸟蛋。他姐姐似乎发现我的不对劲,对我叱喝道,“把你的背心脱下来装鸟蛋。”我不敢回头,装作没听见。她又重复一遍,我才慢吞吞地脱下背心。那天,我算是长了见识,深幽的,瘆人的芦苇荡里有这么多宝贝。这地方,我一个人绝对不敢进。
我与小艺脱了鞋子,踏进暖暖的浅水里。我们的脚丫子,打破了水里的平静,小鱼儿惊慌失措,四处逃散。苇棵子上的叶子,密不透风。裸露的皮肤,被叶子剌得痒痒的。太阳正毒,越向深处走,越如进入了蒸笼里。
我有些恐惧了,其实,我也不知道恐惧的啥。总觉得在这寂静,幽深的芦苇荡里脊背凉凉的,甚至,头发都想直起来。小艺在前面开路,两只手轮番拨开芦苇棵。我在后面跟着,分神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周围。我想象不到会出现什么,也许真的出现了,会把我吓得鼠窜。是期望,是恐惧,我也说不清。我的脚步越来越慢,如灌了铅般。
“别去了。”
“快到了。”
“就是到了,里面啥也没有了。”
“恁咋知道啥也没有。”
“恁姐不来捡吗?”
“就那一次,还是咱三一起来的。”
“谁信啊。”
“真的。”
“为啥啊?”
“俺妈看到那些鸟蛋,疯得想吃了俺俩。”
“为啥呢?”
“不知道,反正她看到俺俩拿回家河里的东西,就发狂。”
“为啥呢?”
“不知道。”
我停住了脚,极力建议小艺,不再去了。小艺无奈,只好随我踏着来时的脚窝窝返回。那些藏在脚窝窝里的小鱼儿,在脚下挣扎着逃脱。也许,它们没想到我们返回这么快。
小艺提着鞋去河边洗脚。我懒得去,用青草搓几下小腿上,脚上的黑泥。谁知,那些黏糊糊的黑泥像膏药一样,紧紧贴着皮肤,白一块,黑一块,青一块。我只好也去河边洗。小艺洗好,穿上那双漏出大脚指盖的黑条绒千层底。他站起来,鞋尖勾勾,又跺两下,问我,饿吗?我撩一把水,撒开水花,又撩一把水,撒开水花。我想说不饿,可不争气的肚子早已“咕咕”作响。
我们俩有很多填饱肚子的法子,都与烧有关。比如,玉米,黄豆,红薯,还有抓来的鱼。这些经火烧过,都是美餐。此时,能烤条鱼,多好呢。可是,我不敢再生出惹父母生气的事,才挨过一顿打呢。明天就是礼拜一了,还有很多相互不认识的题呢,我该怎么办呢?
我忽然问小艺,你想上学吗?
小艺沉默了,坐在我身边,一把一把拽着草叶。
我又问一句。他丢下草叶,轻轻说怎么不想上呢,家里这样的条件,娘不吃药就疯,哪儿有闲钱去上学呢,姐连个发卡都舍不得买啊。他还说家里家外,都是靠姐姐做事,我得帮她,再说,以后她要嫁人的,还得我自己干啊。
我忽然知道什么是压抑了,压抑就是听了小艺说出来那些我想都没有想过的话而无话。这话似乎不是该一个孩子该说的,我的眼睛里只有玩,只有与父母打别。没有了父亲的小艺,找谁打别呢?我害臊起来,有想回家的念头了。也许此刻,母亲抱怨着父亲不把我硬拉回去。亲娘啊,您说父亲是“麦秸火。”其实,您何尝不是呢。

我居然偷偷去外村的小卖部里花两毛钱买个发卡。这事,如果被母亲知道肯定会狠狠的打我一顿。天啊,再打,母亲可不用棉柴了,也许是父亲从村磨坊里捡回来的废三角带。本来是做车绳用的,可那条车绳一直没有断的念头。父亲就把三角带挂在墙壁上,有数月之久。我曾摘下来撕开一根尼龙线,做了打跌劳的绳子。我还见过父亲用它打过一次牛,一带子下去,打的牛脊背拱一下。面对要挨鞭子,我也不知道为啥非要去给小艺的姐买个发卡。就只想给她买个,也许都怪小艺说的。
发卡银白色,镶嵌几粒明珠子。我见过村里的女人戴,在太阳的反射下,明珠刺眼呢。买发卡的时候,那女售货员还看我一眼,害得我不敢与她对视。
我带着发卡找到小艺,说给咱姐买个发卡。小艺瞪大眼睛盯着我,似乎打量一个陌生人。我说,看啥看,我给咱姐买的,另外我还有双布鞋改天给你偷拿过来。他还是盯着我,一直把我盯得浑身不舒服。良久,他说我变了。我打了他一拳,说变啥变,别当猴子一般看我。小艺接过发卡,装进兜里。后来,我也不知道发卡怎么跑到他母亲头上了。这事,我不管问,天啊,能去问吗。那双鞋子,他倒是大大方方的穿上了,干净,利落,如换个人一样。后来,我听说鞋子是男人的脸面,其实这话一点都不假。母亲知道我少双鞋,找了半天,搜遍家里的角角落落,也没有找到。她看到了小艺脚上的新鞋子,也没说啥,只是淡淡说我,想送东西,不要偷偷摸摸的,你光明正大的去送,难道我会吵你吗?我羞得低下头,恨不得找地缝钻。
那天,小艺如打了鸡血一般找我。自从,他父亲死后,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高兴。他说老师找他姐姐了。我立刻打断他的话,“什么?老师,找,你姐姐?”他点点头。我说怎么可能呢?老师比你姐姐大多了,怎么能找你姐姐呢?我不信。他说不信拉倒,真的找了。
他那么坚决的话,令我的血,一下子都涌到头上。我不再听他下面要说的话,撒开脚丫直奔涡河边。
天压低了涡河,沉闷的垂柳,耷拉着叶子。老师那张脸,如哈哈镜般在水里变幻着。我又好似看到小艺姐姐那张委屈的脸,还看到她那双大咪咪一耸一耸的。此刻,我真想大喊一声,老师真坏。我更想变成巫婶诅咒他。
小艺猛然拍我一下屁股,我回过头,他对着我笑。说我怎么了,中了邪一样。我说没怎么,就是心烦。他说心烦啥。我说你姐姐快成我师母了,怎么不心烦。
他被我的话搞晕,问我,姐姐怎么会成为师母呢?别胡乱编排了,恁姐快成为师母了。我说,不是你刚才说的老师找你姐了吗?他说对啊,是去了。我说,那不就快成为师母了吗?他楞一下,哈哈大笑起来,他说,“你净胡侃,话只听一半,老师找我姐是让我去上学的,老师还说免除我的学杂费,课本费呢,你胡想啥。”
我一下子释然了,深深呼吸河边的青草与河水的清香。这下好了,我可以与小艺一起上学了。我对着涡河大喊一声,“啊,啊啊,,,。”小艺也跟随我大喊起来。
我们喊完,小艺拉着我的手,向我的手心里塞个东西。我松开手心,惊叹一声,“红五星。”我连说谢谢。他说,该谢我的。我说,谢我啥呢,你把最心爱的红五星都给我了,该我谢谢你才对。他此刻脸红成了五星,说要不是你爹找老师,老师怎么会到俺家呢,要不是你求你爹,你爹怎么会管俺的事,这些俺姐都答应清楚了,俺姐还说你别看平时淘气,关键时刻真义气呢。
我一下子又掉进了云雾里,到底怎么回事,里面咋有这么多弯弯呢。我急忙辩解,说没有求过俺爹啊。他拉着我的手,说,没求也谢谢你。
我也不知道父亲啥时候去找过老师,这个爹,这么大的事,也不告诉我。回到家里,我故意装作不知道,大声宣扬,说小艺该与我一起上学了。我母亲说,好啊,与他一起,我正好少操心了。我父亲也说,那敢情好,以后,恁俩可以一起写作业了,那个孩子聪明,学啥都比你快,还可辅导你呢。我忽然说,谁找了俺老师。我父亲急忙摆手,是恁娘。我母亲也摆手,是恁爹。不管了,爱谁谁啊。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,撇开他们就向河堤跑去。

小艺的姐姐要订婚了。小艺说是邻村的一个瘸子,不喜欢他。走路高低不平,只是脸白,俊俏啥用呢。小艺向我嘟囔半天,其实,我比他还憋屈。
瘸子家答应,全包给小艺母亲治病的钱,还答应以后给小艺盖新房,娶老婆。小艺说这些事都是放屁,我才十四五,离娶老婆早呢。我问小艺,恁姐答应了吗?小艺说,答应了。怎么答应了呢?我惊奇自言自语,想要跳起来。小艺摸摸我的脑袋,不发烧吧,你激动什么呢。
小艺走后,我憋屈的慌。一个人来到涡河边,盘坐在青草上。河边缺眼色的风,刮来沉闷的气息,吹得我的眼睛眯成线,湿漉漉的。我怎么会这样呢?此刻,我眼里一直出现小艺姐姐的样子,似乎睁开眼,她就不见了。我也不知道迷恋她什么,一副凶巴巴的样子。可是,还特别想看见她。平时,找小艺玩,有意无意的想看她一眼,最多的盯着她鼓囊囊的胸部。她比我与小艺大五六岁,出落得与大人一样。我在小艺面前,像个孩子,估计在她面前,更像个孩子。一个孩子为啥会想出只有大人才能想的事呢。我忽然害臊起来,火剌剌的脸,胀得如晚霞一般红。
我与小艺决定不让瘸子得逞。那晚,我俩密谋半夜,计划在订婚的日子捣乱。小艺不会知道我捣乱的目的,他以为我与他一样不喜欢瘸子呢。
七月十六,礼拜天,绝好的日子。那天,风和日丽。我父母与其他村民去小艺家帮忙,订婚的日子,没有娘家人帮忙,很凉场的。院子里,人声糟杂,烟雾缭绕。我母亲陪着小艺的母亲,说些谁也听不懂谁的话。小艺的姐姐张罗完事,回到屋里,再也不出门了,外面有婶子叔叔们张罗呢。等男方来人了,一个女孩不适合露面。
半响午,瘸子家来了人,骑着自行车,铃声哗啦啦直响。瘸子风光满面,一套不倒折中山服,黑色三节头皮鞋。他下了擦得亮亮的凤凰,这边接待的,接过车子,推到院子外面支好。他们忙他们的,我与小艺忙我们的,我们就找捣乱的机会呢。可是,四只眼睛滴溜溜寻半天,不知道咋下手。
我俩看着瘸子笑眯眯地逢人递烟,还看见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不断向内屋瞅。我真想跑上去,在他头上套个麻袋。小艺看了好久,拉起我出了院子。
院子外,瘸子家的人骑的自行车,被俺村接待的人排成一溜。小艺说,咱推倒吧。我点点头。我们向自行车走去,我抬脚刚要踹倒一辆。小艺说,放气。真是好主意。八辆车,一人四辆的任务。我逐个放完了自行车胎气,站在一边看小艺。放气的声音很好听,我觉得是听过的最美最动听的声音。那一声,“噗,,,,,,。”把我与小艺肚里的气也放完了。相视一笑,躲在一边看接下来的笑话。我甚至想象到他们出来,看到自行车瘪气的样子。他们肯定很无奈,骂,不敢骂,这是啥地儿呢,能骂吗?只有干吃哑巴亏。想想我都想笑。
临近晌午时,院子里的人都出来了。瘸子家的人看到自行车瘪气,果真与我想的一样。他们说,不碍事的,肯定是哪个调皮孩子放的气。
我父亲慌着找气筒的时候,看到我与小艺偷偷地笑。他板着脸,把我俩赶走了。
我们来到河边,着实对着河水大笑一次,庆祝计划成功实施。小艺说,昨天晚上支书来家里说要成立互助组,给他家找几个帮扶助手呢。我说,既然这样,更不能便宜了那瘸子。小艺嘿嘿一笑,那便宜谁呢?你当我是傻子啊,自从你送俺姐发卡,我就明白你心思。我急忙申辩,你姐就是俺姐,我能有啥心思呢。小艺又嘿嘿一笑,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,你想的啥,我清楚。这家伙一下子把我的台子捣塌了。此时,我恨不得一头钻进水里,再也不出来。
我不想理小艺了,这家伙太能了。我撇下他,跑回了家里。一头钻进里屋,不想出来。我多么想天赶快黑下来,恨不得找块布把太阳蒙上。小艺一下子捣破我的窗户纸,怎么面对他呢。太能了,真的太能了。
我父母回到家里,母亲把我喊到面前,正色询问,自行车气,是不你放的。我不敢抬头看她,诺诺地回答,不是。母亲提高了音量问,是不是?我还是回答,不是。她突然跑到棉柴垛边,抽出一根棉柴。我父亲大声喊,还不快跑。
巷子里又传出我母亲狠狠地骂声,我快速跑路声,鸡鸭鸣叫声,只是又多了村民的哄笑声。唉,又是一顿毒打,娘啊,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啊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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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26 19:50:11 |显示全部楼层
狂跳的心,想从腹腔内蹦到河水里降温-----找个学医的哥们问问,心在腹腔的什么位置。

有人说它是“老等,”-----大哥,逗号好像在双引外头才舒服。

父亲说,那不是“老等,”-----又来一回。冲这个,天天挨揍都不多,在您的角度来讲是挨揍,在您家叔叔婶子方面来说——为民除害。

白鹭是“一行白鹭上青天,”的白鹭。------艾玛,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毛病?另外,这是“父亲”说的话,咱就不能“父亲”一些嘛?

被棉柴打过的血印子像条拉直的大蚯蚓-----人世间有“鼓胀”一词木有?(玩儿个拟人)“生气”一词有木有?

您在淘洗小麦----这是要磨面还是预备在大哥身上播种?我猜是前者,对不对?


看到他与姐姐拉着车子上河堤----架


都没有把她搬过来----扳/板

这牛如钉子般,在地头

牛能不抵他吗----牴 用这个似乎好点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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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了一节,读得我哈哈大笑。 不成了,哥们喊我喝酒,我得收敛笑容严肃点。不读了,不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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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28 13:13:11 |显示全部楼层
,“噗,,,,,,。”——键盘上按住shift键,找字母上头的那一行数字,找到“6”,…… 点一下,…… 这不就出来了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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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篇读完,感觉敲得忒露了。(当然了,换个说法,挺实在,也行。)

建议重读《受戒》,看看人家是怎么含而不露地表达的。要是还有工夫,找找刘绍堂的《蒲柳人家》也读上一些,对比下看。

通篇读下来,“棉枝子”的意象给我特美好的感受。倒不是因为那东西是个大哥挨揍的辅助工具,是因为生活气息很浓。

生活气息 这个东西,不仅仅是来自于书写者对“周边”景物的描摹与实写,还来自于不经意间(或者叫似用力似不用力间)的塑造。

很多地方给得忒多。肥多了烧苗,饭多了撑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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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,我的读后感,都是我以为的。

问候阳夏哥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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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29 19:38:28 |显示全部楼层
,母亲把我喊到面前,正色询问,自行车气,是不你放的。我不敢抬头看她,诺诺地回答,不是。母亲提高了音量问,是不是?我还是回答,不是。她突然跑到棉柴垛边,抽出一根棉柴。我父亲大声喊,还不快跑。

这一段活了,我小时候淘气,霸王一样,经常有家长领着孩子找家里来,我爸爸脸色一见黑,我妈就使眼色,意思是还不快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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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07:17:19 |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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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早我妈给我气着了。原因在于鸡蛋是煮着吃还是煎着吃。在我妈的心里,煮着吃少油,自然比煎着吃好,并且,我妈也认为我也应当那么认为。我呢,觉着天天煮,变个花样,不是挺好。

又想到了这篇文章。想到了我们对于文章的解读。

阿凡提借锅的故事,还记得不?阿凡提去巴依老爷家借锅,借出来了,还的时候原锅外,又搭上一口小的。说是大锅生了个小锅。二次再借,久久不还。巴依老爷去要,阿凡提说,锅死了,之后有了一番争执,巴依老爷吃了个哑巴亏。

这个故事有个暗设的前提:巴依老爷是地主,地主不仁(应当被坑)。抽离了这个前提,阿凡提就是个狡黠的人,哪儿他么找什么智慧呢。头一次借锅还借给你,大爷的,这不是坑人算计人又是神马?

《项链》,正本解读是,一个女人为了虚荣,搭上了自己几十年的岁月。换个角度,那是一个守信的女人。项链丢了,几十年苦累死攒,还上人家。

具体到了这个文本,结局以大团圆收尾。“通过自己父母的努力,又让自己的玩伴上了学。”
都是老写手,自然知道基于真实之上的想象 与 基于想象之上的真实 二者的区别。
我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,并且,我也没有任何资格看不起。在我看来,这样的收笔,有不顾一切美化的嫌疑。并没有跳出农耕社会反观农人的态度。对农人个体的谨小慎微,自私自保的认知并不很足。农人的勇敢,大约能称得上个体融入群体之后借助群体之势众才发。

张宏杰教授《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》那本书,前后我买了不下二十本送人,那是一本好书。篇头语,勾勒农民(或者说勾勒以庞大基数农民为主的中国人)非常具体而形象。

马克思说文学是一种生产而不是创造。生产是啥?创造是无中生有。生产是比量着造。

我们行文,文字间【空隙/孔隙】很多,并不是并不仅仅是文字表面传达的那点事儿。假若仅仅是文字表面传递想那点事儿,简单了。这方面,楼主还得多想想,反正多想想,没坏处。

都是老朋友,我就不能头一个跟帖。吓得别人都不敢来。想想也是个罪过。

无恶意的哈,谁都乐意朋友好。我的方式有点忒皮,并且,大熊猫网购——笋到家了。

对不住,对不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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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坛元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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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09:40:36 |显示全部楼层
瑕不掩瑜,文章清新耐读。鹰版点评得很详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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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11:53:07 |显示全部楼层
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23-5-26 19:50
狂跳的心,想从腹腔内蹦到河水里降温-----找个学医的哥们问问,心在腹腔的什么位置。

有人说它是“老等, ...

谢谢鹰哥哥,好好改改。老毛病一直不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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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11:55:32 |显示全部楼层
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23-5-28 13:13
,“噗,,,,,,。”——键盘上按住shift键,找字母上头的那一行数字,找到“6”,…… 点一下,…… 这 ...

我真得好好读读书,受戒看了一次,非常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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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11:56:50 |显示全部楼层
草原灵儿 发表于 2023-5-29 19:38
,母亲把我喊到面前,正色询问,自行车气,是不你放的。我不敢抬头看她,诺诺地回答,不是。母亲提高了音量 ...

小时候都挨过打,只是母亲们的道具不同,我夫妻俩打孩子,一个红脸,一个白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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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5-30 12:04:48 |显示全部楼层
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23-5-30 07:17
有关文本的解读

今早我妈给我气着了。原因在于鸡蛋是煮着吃还是煎着吃。在我妈的心里,煮着吃少油,自然 ...

关于收尾,我也是被一种绳拴住了。好几篇都是这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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